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闡發(fā)和現(xiàn)代轉(zhuǎn)換

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闡發(fā)和現(xiàn)代轉(zhuǎn)換
　　
　　魏義霞
　　
　�。ê邶埥�大學 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中心，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摘要：康有為認定孟子得孔子大道，并且光大了孔子學說，具體表現(xiàn)為對《春秋》微言大義的闡發(fā)，弘揚仁和不忍人之心，提倡民主政治，傳承大同之教等等。按照他的說法，孟子思想原本就是孔子思想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這使《孟子》成為領(lǐng)悟孔子之道的入門書和必經(jīng)之路�？涤袨閷γ献铀枷氲年U發(fā)與其孔教觀一脈相承，是以孔子的名義進行的，實質(zhì)上則是對孟子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
　　
　　關(guān)鍵詞：康有為；孟子；孔學嫡傳；思想闡發(fā)和現(xiàn)代轉(zhuǎn)換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 - 723Xl 2012）10 - 0097 - 0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規(guī)劃項目(IOBZX039)
　　
　　作者簡介：魏義霞（1965 -），女，黑龍江鶴康人，黑龍江大學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近代哲學
　　
　　與文化，哲學與文化比較研究。
　　
　　在康有為的思想中，孟子的地位與其對孔子之學的傳承內(nèi)容有關(guān)，對孔子大道的傳承不僅決定了孟子在孔學中的地位，而且匡定了孟子思想的主體內(nèi)容。因此，早在強調(diào)孟子得孑L子大道之本、系孔門嫡傳之時，康有為就在追溯孟子學術(shù)譜系的過程中道出了孟子傳承的內(nèi)容。在稍晚出現(xiàn)的《孟子微》中，康有為從不同方面反復闡釋了孟子思想的內(nèi)容，道出了孟子對孔子之學的具體傳承。按照康有為的說法，正是這些內(nèi)容使《孟子》一書遠勝于“中國之百億萬群書”，故而才作《孟子微》專門對孟子的思想予以闡釋。值得注意的是，康有為強調(diào)孟子思想“非孟子之所創(chuàng)”，只是從有子、子游和子思等人那里傳承了孔子的思想而已。不可否認的是，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闡發(fā)與其孔教觀一脈相承，是以孔子的名義進行的，實質(zhì)上則是對孟子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
　　
　　一、《春秋》之微言大義
　　
　　康有為認為六經(jīng)皆孔子所作，彼此之間的地位卻并不相同，《春秋》是六經(jīng)的金鑰匙。與強調(diào)《春秋》對于孔子的至關(guān)重要相一致，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解釋圍繞著傳承《春秋》的微言大義而展開。正如傳《春秋》奠定了孟子在孔子后學中的崇高地位一樣，傳《春秋》微言大義是孟子思想的主要內(nèi)容。按照他的說法，《春秋》之所以尊貴，原因在于：作為孔子晚年的成熟之作，《春秋》不是歷史陳跡的記載而是無所不備的孔學大道。孟子的價值和貢獻在于：最能體悟孔子作《春秋》的良苦用心，深諳《春秋》的微言大義，對《春秋》的理解深中肯綮。不僅如此，孟子在孔學中的尊貴地位取決于傳承并且發(fā)揮了孔子的微言大義．集中表現(xiàn)為以今文經(jīng)的方式對《春秋》予以傳承和發(fā)微。
　　
　　舉中國之百億萬群書，莫如《孟子》矣。傳孔子《春秋》之奧說，明太平大同之微言，發(fā)平等同民之公理，著隸天獨立之偉義，以拯普天生民于卑下鉗制之中，莫如孟子矣！
　　
　　在這個視界中，孟子傳承了孔子的《詩》、《書》、《春秋》等多部經(jīng)典，并且以發(fā)揮《春秋》的微言大義為主。傳承《春秋》不僅決定了孟子在孔學中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而且注定了孟子思想的中心和主旨。孟子對孔子思想的傳揚以《春秋》為主，抓住了孔子思想的精髓，同時以《春秋公羊傳》為經(jīng)典，通過今文經(jīng)的方式發(fā)揮孔子的微言大義。這決定了孟子的思想最接近孔子，《孟子》也成為學習《春秋》以及孔子之道的入門書。正因為如此，早在《孟子微》之前的《桂學答問》中，他便多次指出：“天下之所宗師者，孔子也。義理、制度皆出于孔子，故經(jīng)者學孔子而已�？鬃尤ソ袢�千年，其學何在？……由孟子而學孔子，其時至近，其傳授至不遠，其道至正，宜不歧誤也。孟子于孔子無不學矣�！薄皩W《春秋》當從何人？有左氏者，有公羊、轂梁者，有以‘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jīng)究終始者，果誰氏之從也？日：上折之于孟子，下折之于董子可乎！”事情至此并沒有結(jié)束。在專門闡釋《春秋》的《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中，康有為不僅重申了孟子得孔子大道之本，而且指出“善言孔子者，莫如孟子”。對此，他解釋說：“然則求孔子之道者，于六藝其可乎？子思日：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如四時之錯行，日月之代明。孟子者，得子思升平之傳；故善言孔子者，莫如孟子……然孟子者，去孔子不遠，得《春秋》之傳，應(yīng)比后儒可信也�！敝链丝梢�，如果說孔子的思想都濃縮在《春秋》中的話，那么，孟子對孔子思想的傳承則是對《春秋》微言大義的闡發(fā)。闡發(fā)《春秋》表明了孟子的思想皆由孔子而來，同時奠定了孟子在孔學中的重要地位。
　　
　　二、天、性、心三位一體
　　
　　康有為認為，孔子之道本天，孔子所講的人道皆因循人性，孟子則側(cè)重從天、性、心的角度來詮釋、發(fā)揚孔子之道，致使天、性、心三位一體，相互印證：第一，從天的角度看，孔子的思想源于天，即“孔子之道本天，以元統(tǒng)天�！薄翱鬃又�制度必本于天�！薄兑住泛汀洞呵铩分�所以重要和高深，就是因為兩書探究天人之精微，孟子傳《春秋》便傳承了孔子的天人之學�！叭弧对姟�、《書》、《禮》皆為撥亂世而作，若天人之精微，則在《易》與《春秋》�？鬃又�道，本末精粗，無乎不在；若求晚年定論，則以《易》、《春秋》為至也。其后學，荀子傳《詩》、《書》、《禮》，孟子傳《春秋》，莊子傳《易》，其淺深即由此而分焉�！痹陉U發(fā)孔子天人之學方面，孟子的貢獻是：“著隸天獨立之偉義，以拯普天生民于卑下鉗制之中，莫如孟子矣！探冥冥之本原于天生之性，許其為善而超擢之；著靈明之魂于萬物皆備之身，信其誠有而自樂之；秩天爵于人人自有而貴顯之，以普救生人神明之昏濁污蔽之中�！钡诙�，從性的角度看，人性是孔子之道的重要組成部分，“言孔子教之始于人道，孔子道之出于人性，而人性之本于天生，以明孔教之原于天，而宜于人也。”孟子的思想從子思而來，沿襲了《中庸》從人性的角度發(fā)揚孔子之道的致思方向。 (范文先生網(wǎng)　m.panasonaic.com) 具體地說，孟子宣稱不忍人之心是人與生俱來的善性，使性與天一脈相承。這一點非常重要，由此推出了民主思想。在此基礎(chǔ)上，孟子對性的看法貢獻尤其重大，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在性善中引申出擴充、修養(yǎng)等道德實踐功夫——“孟子言養(yǎng)，言擴充，皆自性命推出”；一是在對性善的彰顯中找到了救世之方，從仁政到教化皆由仁而來：“蓋孟子之道，不在防守禮法之嚴，而在擴充善性之本，其道已極直捷，人人固有，人人可學，人人能逮�！��！靶陨普�，孟子得救世之言�！钡谌�，從心的角度看，《春秋》“上本天心”，孟子則由天心講到人心，并且注重心的作用。
　　
　　經(jīng)過康有為的詮釋，天、性、心的三位一體既成為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fā)揮，又是孟子對于孔學的獨特貢獻。進而言之，就天、性、心三者比較來說，康有為尤其突出孟子對心的彰顯，肯定孟子之學從根本上說就是心學：“孟子提倡良心、良知、良能�！薄睹献印窌�中的《告子篇》直指本心，是專門的心學經(jīng)典：“全部《告子》直指本心�！痹谒�看來，作為心學的一個方面，孟子關(guān)注養(yǎng)心，其學說可謂是一種“養(yǎng)神之學”。與確認孟子注重養(yǎng)神、養(yǎng)心密切相關(guān)，康有為指出孟子重視“知言養(yǎng)氣”，“知言養(yǎng)氣”與孟子所講的“萬物皆備于我”一樣既與修身養(yǎng)性相關(guān)，又是心學的功失。于是，他反復斷言：“孟子獨得功夫，在知言養(yǎng)氣�！薄按_乎不拔，獨立不懼，遁世無悶，不動也。孟子亦有此學�！�
　　
　　在肯定孟子學說以心學為主的基礎(chǔ)上，康有為進一步指出，孟子心學出身正統(tǒng)，在孔門的傳承譜系中上而承接孔子，下而傳續(xù)陸王，具有特殊的意義和作用。對于這一點，他從各個角度進行了說明和論證：“孟子之學，心學也。宋儒陸象山與明儒王陽明之學，皆出自孟子�！闭�是對心的側(cè)重使孟子在宋明理學中大行其道；或者說，重視心使孟子成為陸王心學最直接的理論來源，也成為孟子和宋明理學尤其是陸九淵、王守仁哲學的共同特征。在闡發(fā)孟子心學的過程中，康有為不僅將之與中國本土的陸王心學乃至整個宋明理學相對接，而且與西方傳人的心理學相提并論。他在《日本書目志》中指出，日本的心理學者中江原、伊藤維楨等人的思想源自王守仁，他們所講的心理學卻是純?nèi)晃鞣降模�這是一種怪現(xiàn)象。其實，中國本土心理學昌盛，《孟子》書中的“養(yǎng)心”就是心理學，孟子的養(yǎng)心之學被包括陸九淵、王守仁在內(nèi)的宋明理學家發(fā)揚光大。明清之際的思想家和日本學者的錯誤在于不懂得中國的心學其實就是心理學，造成這一錯誤的重要原因就是不理解——至少是忽視了孟子的心學思想。
　　
　　三、仁和不忍人之心
　　
　　康有為認為盡管孔子的思想無所不包，卻以仁為主，孟子的思想便是對孔子之仁的發(fā)揮。與此相聯(lián)系，從追溯孟子思想的學術(shù)譜系開始，他一直突出孟子對仁的闡發(fā)，認定孟子的思想與孔子一樣以仁為宗旨，不僅對仁的闡釋最通達、簡潔，而且所有主張都圍繞著仁而展開——“其道一于仁而已”。于是，康有為再三斷言：
　　
　　一者仁也，無論亂世平世，只歸于仁而已。此孟子第一義。孟子之道，本末分明，如大樹之有根本枝葉，此其根本也。得此根本，余枝葉皆可推尋矣，學者宜留意焉。
　　
　　而孟子講仁義最精。
　　
　　孟子謂：人者，仁也。此解最直接通達。
　　
　　康有為強調(diào)，孟子對仁的闡釋淺深遠近、本末精粗無所不備，“深造自得于孔子仁之至理”。孟子對孔子之仁的闡發(fā)簡潔明快，具體表現(xiàn)是將仁詮釋為“不忍人之心”；《春秋》本仁，“上本天心”，孟子則用人的不忍人之心詮釋孔子所講的仁，不僅彰顯了心的作用，而且用心將仁與天聯(lián)系起來，用人之性、心貫通天道與人道。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不止一次地指出：“不忍人之心，仁也，電也，以太也，人人皆有之……為萬化之海，為一切根，為一切源。一核而成參天之樹，一滴而成大海之水。人道之仁愛，人道之文明，人道之進化，至于太平大同，皆從此出。孟子直指出圣人用心，為儒家治教之本，霹靂震雷，大聲抉發(fā)�！薄懊献觽髯铀贾�道，故直指日：仁者人也。以人行仁，人人有相愛之心，人人有相為之事，推之人人皆同，故謂合人與仁即為道也�！笨涤袨檎J為，孔子尚仁，不僅在治國路線上貴德而賤刑，而且將仁推廣到政治、經(jīng)濟、倫理和教化等各個領(lǐng)域，即“封建、學校、井田，皆孔子制，皆由‘仁’字推出”�？鬃觾�(nèi)在于仁的這套思想被孟子發(fā)揚光大：在政治上，“民貴君輕，乃孔子升平之說耳”；在經(jīng)濟上，注重封建井田之制；在人性上，弘揚孝悌之道；在教化上，依憑發(fā)端于不忍人之心的仁政。這表明，仁是孟子思想的本質(zhì)，仁政是仁的延續(xù)；孝悌、井田是仁在交往和經(jīng)濟方面的具體表現(xiàn)，也是仁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
　　
　　康有為十分重視孟子所講的仁和不忍人之心，肯定其在孟子思想中的重要作用。他將孟子的仁學思想概括為“論治法，則本于不忍之仁，推心于親親、仁民、愛物，法乎堯舜之平世”。孟子對仁的解釋不僅捍衛(wèi)了孔教宗旨，而且由于不忍人之心的加入而使仁在政教等各方面得以貫徹。
　　
　　四、民主思想
　　
　　在康有為看來，孟子直接傳承了孔子的民主思想，并且發(fā)揚光大，于是成為中國古代最杰出的民主思想家。在他對孟子民主思想的解讀中，可以發(fā)現(xiàn)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fā)明，更可以體悟孟子的民本思想與近代西方的民主思想息息相通。在《日本書目志》中，他將西方的政治學與孔子之學——六經(jīng)聯(lián)系起來，在強調(diào)西方的政治學不出孔子范圍，孔子所作的六經(jīng)可以與西方的政治學相媲美的同時，指出西方政治學的核心理念與孟子的思想別無二致——從“教民、養(yǎng)民、保民、通民氣”到“同民樂”與孟子所講的“與民同欲，樂民樂，憂民憂，保民而王”說的都是一個意思：“政治之學最美者，莫如吾六經(jīng)也。嘗考泰西所以強者，皆暗合吾經(jīng)義者也。泰西自強之本，在教民、養(yǎng)民、保民、通民氣、同民樂，此《春秋》重人、《孟子》所謂‘與民同欲，樂民樂，憂民憂，保民而王’也�！�
　　
　　進而言之，康有為將孟子的民主思想具體解釋為以仁為本、養(yǎng)民保民，無論是孟子提倡的孝悌之道還是井田制都是仁政的具體內(nèi)容，表現(xiàn)在政治上都是“與民同之”，這與西方的議院、選舉制度完全相同。基于這種理解，康有為得出了如下結(jié)論：“孟子言治天下，皆由與民同之。此真孟子非常異議，全與西人議院民主之制同。”“此孟子立民主之制，太平法也。蓋國之為國，聚民而成之，天生民而利樂之。民聚則謀公共安全之事，故一切禮樂政法皆以為民也。但民事眾多，不能人人自為公共之事，必公舉人任之。所謂君者，代眾民任此公共保全安樂之事。為眾民之所公舉，即為眾民之所公用。民者如店肆之東人，君者乃聘雇之司理人耳。民為主而君為客，民為主而君為仆，故民貴而君賤易明也。眾民所歸，乃舉為民主，如美、法之總統(tǒng)。然總統(tǒng)得任群官，群官得任庶僚，所謂得乎丘民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也。今法、美、瑞士及南美各國皆行之，近于大同之世，天下為公，選賢與能也。孟子已早發(fā)明之�！�
　　
　　與此同時，康有為指出，孟子具有革命思想，孟子的革命思想與孔子是一脈相承的：“孔子立君臣之義，而《革》卦又云：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此非常大義。孟子傳孔子之學，故論每如此。”民主與革命密切相關(guān)，孔子基于民意立君臣之義，旨在表明一切制度、法令和舉措都應(yīng)該以民意為本，這正如湯武革命順天應(yīng)人一樣；深諳孔子微言大義的孟子自然能夠領(lǐng)會孔子思想的“非常大義”，并且加以闡釋和發(fā)揮。于是，革命思想便成為孟子民主思想的一部分。
　　
　　五、大同之教
　　
　　康有為認為，孔子的思想無所不包，既有由據(jù)亂世至升平世的小康之教，也有通往太平世的大同之教。大同之教以仁為主，孟子從有子、子游那里傳承了孔子的大同之教。對此，他強調(diào)：“孟子多言仁，少言禮，大同也。茍子多言禮，少言仁，小康也�！笨涤袨閺娬{(diào)，孔子的思想以救世為初衷，根據(jù)具體情況隨時變通，故而遠近大小精粗無所不包，三世皆在其中。孔子的后學卻各自偏于一隅，孔子的親授弟子就已經(jīng)分裂為兩派，有子、子游傳統(tǒng)大同之教，曾子則傳小康之教。作為戰(zhàn)國孔門“二伯”的孟子、茍子則分別成為這兩派的代表。對于康有為認定孟子傳孔子的大同之教，康有為的弟子梁啟超介紹說：“則大同教派之大師，莊子、孟子也。小康教派之大師，茍子也。”陸乃翔、陸敦驥的介紹也提供了證明：“孟子稱堯、舜以民為貴，君為輕，又聽國人之公議，一切與民同之，乃大同天下為公之法。先秦、西漢之儒，皆傳荀子之學。荀子大攻子思、孟子者，故孟子之學不著，于是大同之道不明矣。”這個說法不僅證明了孟子作為大同派是孔學嫡傳，而且在大同與小康之教的對立中佐證了孟子對于孔子之學的重要作用。由此便不難理解康有為極力推崇孟子，屢次盛贊孟子是孔門之龍樹、保羅和捍衛(wèi)師說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了。
　　
　　康有為進而指出，小康之教是專制主義，大同之教是平等主義；孟子傳承了孔子的太平、大同之教，自由、平等便成為孟子思想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為此，他解釋并論證說：“孟子探原于天，尊其魂而賤其魄，以人性之靈明皆善，此出于天生，而非稟于父母者。厚待于人，舍其惡而稱其善，以人性之質(zhì)點可為善，則可謂性為善，推之青云之上，而人不可甘隳于塵土也。蓋天之生物，人為最貴，有物有則，天賦定理，人人得之，人人皆可平等自立�！弊鳛榭鬃铀枷氲念}中應(yīng)有之義，孟子思想以仁為主，側(cè)重民主政治。這些都與自主、平等密不可分。仁最基本的內(nèi)容是自主、平等，自主、平等是民主制度的基本原則。在這些內(nèi)容中，康有為特別強調(diào)孟子的所有思想都接續(xù)了孔子《春秋》大一統(tǒng)的衣缽，傳承了大同學說。因為大同社會是“所愿皆獲”的極樂世界，是全球共享自由、平等的樂園，也是自主、平等的實現(xiàn)。至此可見，如果說仁是孟子思想的主旨的話，那么，這一主旨則決定了自主、平等、大同是其思想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
　　
　　六、對孟子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
　　
　　康有為是中國近代以孔釋孟的典型，他對孟子的身份定位和思想闡釋皆受制于對孔子的推崇和對孔子思想內(nèi)涵的界定。這一立場決定了康有為基本上是在孔學范疇內(nèi)理解和闡釋孟子思想的，正如他依據(jù)自己的孔教觀對其他先秦諸子予以不同的學術(shù)歸屬和褒貶一樣。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康有為推崇孟子的過程也是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對孟子的思想予以重新發(fā)掘和詮釋的過程，這使孟子具有了顯著的近代特征和不同以往的嶄新內(nèi)容。在始終強調(diào)孟子是孔學嫡傳的前提下，康有為關(guān)注孟子與其他思想的相通性和兼容性，這主要表現(xiàn)為孟子與墨子、莊子、佛學以及西方思想的圓融、相通�？涤袨槭�分重視孟子思想的開放性，尤其突出孟子與佛教思想的相通。其實，與佛教相通并非孟子思想的獨特性，康有為視界中的孔子以及儒家思想大都如此。所不同的是，孟子的思想直指本心，與佛教的禪宗更近：“孟子用六祖之法，直指本心，即心是佛也�！敝档米⒁獾氖牵�鑒于孟子長于心學的認識，康有為在指出孟子與宋明理學密切相關(guān)的同時強調(diào)孟子與佛教——特別是與即心即佛的禪宗之間具有內(nèi)在聯(lián)系，甚至斷定孟子得以在宋明理學中盛行是由于佛教的原因——孟子所講的心、性善說與佛教所講的佛和佛性別無二致。于是，他反復宣稱：“宋學皆兼禪學，即本于孟子之心學。”“孟子性善之說，所以大行于宋儒者，皆由佛氏之故。蓋宋儒佛學大行，專言即心即佛，與孟子性善暗合�！笨涤袨閺娬{(diào)孟子與佛學相關(guān)，宋明理學人佛與孟子不無關(guān)系。就孟子的性善說與佛教所講的佛性密切相關(guān)而言，孟子對宋明理學的影響是全面的。
　　
　　與此同時，康有為將孟子置于全球多元文化的語境中，在將孟子喻為孔門龍樹、保羅的同時，比喻為傳揚老師蘇格拉底學說的柏拉圖或亞里士多德。
　　
　　及索格底出，則為道德之宗。其弟子伯拉多，再傳亞利士滔圖，皆守其說。而亞利士滔圖兼及物理學，而攻詭辯之教，懷疑之教，與孟子略同矣。
　　
　　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思想相去甚遠�？涤袨橐辉購牡赖轮�宗的角度指出孔子與蘇格拉底相似，對作為孔子后學的孟子則一會兒比喻為柏拉圖，一會兒比喻為亞里士多德。在此，康有為將孟子與柏拉圖或亞里士多德聯(lián)系起來，旨在突出孟子是“孔子后學之大宗”。其實，無論比喻為柏拉圖還是亞里士多德都是從力辟他學，捍衛(wèi)而堅守師說的角度立論的，這證明了孟子力辟異端的巨大作用，也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孟子的思想與西方思想相通。
　　
　　強調(diào)孟子與非儒思想的相通性也就肯定了孟子思想的開放性，這是孟子面對全球化走向世界的前提，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孟子與西方思想的相通、相合。在這方面，康有為明確指出，孟子的心學就是西方的心理學，孟子的與民同樂就是西方的民主政治和議會制等等便是明證。進而言之，在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闡釋中，無論是理論的視界融合還是自由、平等、民主理念的注入都預示了孟子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
　　
　　綜上所述，康有為對孟子予以詮釋的過程是對孟子思想進行深入挖掘和重新解釋的過程，也是賦予其全新內(nèi)容的過程。因此，在肯定孟子思想出自孔子的同時，他對孟子思想的闡發(fā)并不囿于孔子、儒家或中國本土文化，而是以發(fā)揮微言大義為主，融合了多種思想要素，如自由、平等和大同學說、心學和民主思想等等�？梢钥吹�，康有為視界中的孟子無論形象還是思想都與以往具有明顯差異，這些也可以理解為康有為對孟子思想的創(chuàng)新。這推動了孟子以及儒家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化，是孟子走向近代、面向世界的最初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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