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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與政客
高考語文卷中有一種題型,叫詩詞賞析。大多學(xué)生對此頭痛不已,每個字都認識,但就是看不懂。遇到此類狀況,但凡是見著了悲秋傷春的字眼,再加之知道作者仿佛大約是有被貶官的經(jīng)歷,那便不顧三七二十一,寫下一個“作者仕途失意,壯志難酬”,就仿佛凡是仕途失意的產(chǎn)物,便是極好的作品似的。
自華夏文明源起,國家的概念形成之時,統(tǒng)治者的王座下,便有了一片戰(zhàn)場,叫做朝堂;而河山面前,明月之下,原野之中便有了一個江湖,叫文壇。其實不限于中國,世界各國都是如此,只不過,中國很特別,因為在中國,自廟堂與文壇的登場之日起,兩者便糾纏不清,難解難分。
《詩經(jīng)》《楚辭》算得上是中國文學(xué)的兩大鼻祖!对娊(jīng)》中的《風(fēng)》是帝王為了解民情,鞏固統(tǒng)治,下派采詩官,到民間采集整合而得,《雅》講的是廟堂之事,而其中的《頌》,自身就是為祭祀之事所做。而《楚辭》,干脆就是處在政治漩渦中心的王室后人,兼之三朝老臣,屈子所做。這些早期的文學(xué)作品,就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帶上了些政治色彩,或出于政治目的,或帶有對政治的評判。春秋戰(zhàn)國之時,百家爭鳴,不論是思想,還是文學(xué),都在此時無比繁榮,這時文壇里的文人,大多身份是士,就是卿大夫的庶子,或是王室中人。這些人,要么每天思考如可治國理政,要么就是想去治國平天下,可是毫無機會。文壇早的這種情形,就為后來,中國的政客與文人微妙的關(guān)系奠定了基礎(chǔ)。
春秋百家爭鳴的余暉后,迎來了大秦和大漢。到了漢,文人與政客的關(guān)系開始有些不同了。因為,有一些仕途不順的政客,漸漸出現(xiàn)在了人們的視野里。這些人,他們的出名,并非是因為身世的悲慘讓人潸然淚下,而是因為他們所著的文章膾炙人口又華美精湛。他們所表達的情感大多真摯而動人,回味雋永,如賈誼《鵩鳥賦》《吊屈原賦》,曹植《洛神賦》《七哀詩》。
時至魏晉,朝局動蕩,王室逸豫,國家破敗不堪,又逢老莊之學(xué)盛行,便有了不仕的諸多名士,他們提倡修身養(yǎng)性“聊以娛無為之心,而逍遙于一世”,然而,在諸多與世無爭的恬淡文筆中,又流露出多少對不仕的無可奈何。竹林七賢有四位都是先入仕,再退隱。又有誰看出靖節(jié)先生“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中有多少辛酸和無奈。此時的文人,要么是對政治厭惡之至,要么就是想成為政客,卻又發(fā)現(xiàn)在如此世道,一個正直的政客就根本混不下去。
再往后,就步入了我國是上最為繁盛的大唐大宋。唐宋兩朝,以及之后的若干個朝代,文人與政客的關(guān)系就再未發(fā)生過什么明顯的變化。
唐宋時期文人與政客的關(guān)系就變得有趣許多,也輕松許多,不復(fù)從前的沉重。隋末科舉制建立,這也就開啟了一個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時代,文盲大批量消失,但凡是想過要改變命運的,都能寫幾篇文章,諏幾首酸詩。李白就是這些人中極為出色的一個。
李白一輩子寫了千萬首詩,其中包羅萬象,風(fēng)格多樣,所抒之情所述之景真切瑰麗。他也因為不羈的性格,贏得了萬千寵愛與褒贊。只是有一樣,李白終其一生所到官位最高也就是個翰林供奉。有人說是因為他不屑做官,其實了解過他的人都知道,他年輕時,不僅為了入仕而攀起了皇親,還曾給當朝丞相寫過一首干謁詩,他先后娶了兩位丞相的孫女做夫人,還出沒于長安上層社會的圈子?傊,就是想當官想得發(fā)瘋?墒牵畎鬃畲蠓女惒实脑娢,卻集中于他求官而不得之時,此時他的作品一瀉千里,飄逸清麗,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最高境界。
不光李白,還有杜甫,白居易,李商隱,杜牧,劉禹錫等,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文章通天卻有幾段不得重用或慘遭貶謫的不幸經(jīng)歷。就連連武則天都要贊三分的駱賓王,也是如此。他們被朝堂甩到了一邊,于是,他們開始寫詩抒發(fā)愁苦,以求釋然,情至深處,草木皆有心,情至真處,山河自傾瀉而出。
于是,他們便成了失敗的政客,成功的文人。而大唐的政客,又多是風(fēng)雅之士,上到太宗,高宗,玄宗,下到褚粹梁,上官婉兒。這些人的詩賦,都有大家之風(fēng)范。而這種情形,從未在別國史冊上見過。莎翁,雪萊等人幾乎一步也沒邁進過政壇,而像列夫托爾斯泰,梭羅等人,也大多是為了站出來反對暴政而參政,沒有誰是一邊參政一邊還風(fēng)花雪月,田舍農(nóng)家的。
大宋時,政客開始和文人有了一點不同,那就是文人繼續(xù)游弋于政客與文人的身份之間,而政客,開始變成哲學(xué)家,理學(xué)家。此時,優(yōu)秀的詩歌作品就大多都成了官場失意的文人所做,而政客一邊負責(zé)研究經(jīng)典,創(chuàng)立哲學(xué)體系,一邊又負責(zé)消滅有不當言論的文人。蘇軾和王安石就是很好的例子。蘇軾自不必說,做了沒幾年官,就踏上了坎坷的謫官之路。而他的詩作雖遠在海外,卻能名動京師,傳之后人。若沒有貶官的經(jīng)歷,他是不可能有此成就的,為此,他得感謝政壇,感謝一個政客,他叫王安石。
王安石是個典型的政客。他從政后,就開始專心研究變法,所著之文,大多闡述道理,而缺少性情流露。同時,他還不忘叫手下人,參上與他作對的蘇軾一本。顧計他當時應(yīng)該覺得蘇軾的詩寫得讓人很難防效,可望而不可及,自己很想有如此才情,可不論寫什么,都好像是在擺事實講道理。而直到他也被貶官,王安石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能寫出千古的動人絕唱。這還得有賴于仕途的郁郁不得志。
從春秋戰(zhàn)國,大秦大漢,到三國兩晉,唐宋元明清,中國的文人,政客,一直保持著這種關(guān)系——凡是個文人,都想從政,在朝堂上翻云弄雨,名留汗青,凡是個政客,都樂意淺酌幾杯新醅,花前月下,吟詩作賦。一個出色的文人,步入了朝堂,就成了政客,而一個回歸江湖的政客,就會變成一個大文人。
就是這種關(guān)系,使得我國不論政治還是文化,都能有如此之多的財富傳之后世。因此,政客們該謹記,常懷一顆詩意的心,而文人也該學(xué)會,有一方兼濟天下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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